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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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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正當時, 一陣門窗劈裂聲響起,一個人影闖入洞開的門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倒了蘇黎彪。

蘇黎彪不知這變故, 一時間沒有防範, 一下子被人壓制在地。

他手間一顫,王家小孫子順勢丟上了天。

這樣的高度,孩子落地,不死也殘廢。

好啊, 真好。

蘇黎彪笑了。

然而,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尹顏從屋外奔入,一個健步,穩穩當當抱住了小孩,保住了人的性命。

小孩被連番的動靜嚇醒,頃刻哇哇大哭起來。

震耳欲聾的哭聲把王家人都招至此地,王太太的魂都要被嚇出體外。

她跑到一側羅漢榻, 擡手就摔了乳娘一記耳光:“吃裏扒外的東西,我兒險些喪命了!”

蘇黎彪的宵小行徑曝光, 所有人都看害蟲似的盯著他。

如今他是過街老鼠, 人人喊打。

壓著他的,不是旁人, 正是王一為。

王一為殺紅了眼, 他死死勒住蘇黎彪的脖頸,逼問:“你還想殺誰?還想殺誰?”

蘇黎彪譏諷一笑:“你真是陰魂不散……”

王一為重重給了蘇黎彪一拳,打得人頭朝旁處一偏, 嘴角滲血。

王一為哽著嗓音,問:“你報仇便罷了, 為什麽殺我弟?我們家和你無冤無仇……”

“都怪他看見我抓了孩子。我原不想殺他的,只是他跑了,跑得太急,跌入天葬坑裏……”

王一為明白了。

蘇黎彪沒有呼救,而是放任王家弟弟受了傷,行動不能,在天葬坑裏自生自滅。

要是死了,最好了,一個不會說話的死人,是能夠保守秘密的。

王一為一想到弟弟受了傷,他痛不欲生。

弟弟那麽怕黑,居然一個人在天葬坑裏流血,忍受飛禽走獸的襲擊,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他恨得牙癢癢,一拳又一拳打在蘇黎彪身上。

蘇黎彪沒有抵抗,他放棄抵抗,任由王一為發洩。

贖罪也好,認命也罷,此刻都不重要了。

他的覆仇計劃終究是落空了,沒能做到最後。

蘇黎彪側頭,意識模糊,眼前滿是鮮血。

他好似看到了重重人群裏,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淑芳,她怎麽來了?

蘇黎彪來不及細想,他失血過多,昏死了過去。

再後來的事,一切交由警察廳處置了。

蘇黎彪殺人一事被查出來,對於罪證,他也供認不諱。只是除此之外,他還講了一個故事,是關於他阿奶的。

王家和其他幾家大戶聯手坑害蘇家阿奶一事,年代久遠,已不可考。

不過林蘇鎮裏的老人聽得這事,倒是很唏噓,他們知道蘇黎彪從前也是個很有孝心的孩子,若非人逼迫他,也不會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不知是報應還是巧合,打這事抖露出來以後,那些坑害過蘇家阿奶的大戶人家都走了下坡路,生意連連虧損不說,資金也周轉不濟,富貴沒過三代,沒落了。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暫且按下不表。

蘇黎彪被捕後不過兩天,警察廳的審理結果就下來了,蘇黎彪作惡多端,罄竹難書,被警方判決死.刑,三日後行槍.決。

王一為終是為親弟弟報了仇,他拉著尹顏和杜夜宸兩個恩人不依不饒地道:“怎麽說都留下吃一頓飯,你們幫我報了仇,我一定要謝謝你們,否則夜裏連覺都睡不安穩了!”

王一為苦苦哀求,尹顏拿他沒辦法:“那就休整一日再啟程,正好我也要調整一下身體。我這手臂酸疼得緊,也不知是不是上回接小孩給砸到了……”

尹顏邊說邊揉小臂,困惑地思索痛感來源。

杜夜宸在旁側聽到這一段話,他慢聲細語地道:“唔,說起這個,杜某最擅推拿,夜裏可幫你松動筋骨。”

什麽樣式的推拿手法,還非得夜裏?

杜夜宸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免了。”尹顏斜了他一眼,稀得理他。

“你不信我?”杜夜宸無奈地道,“阿顏,你我之間要多點信任……”

尹顏笑瞇瞇地拍了拍杜夜宸胸膛:“你存什麽心思,當我不知道嗎?這麽愛推拿,要不要我給你開個醫館子,讓你過足手癮?我想,鎮上的姑婆該很願意登門。”

“那倒不必。”

“既如此,就閉嘴!”

尹顏不想理他,尋了去夥房找阿英談天的借口,溜走了。

就在她跨出角門的一瞬間,瞥見後院竄過一個人影。

廊廡的燈沒照到後門,黑燈瞎火出現一道影子,把她嚇出一身雞皮疙瘩。

尹顏正要叫嚷,就見墻外探出淑芳,她焦急喊了聲:“尹小姐,是我。”

“淑芳嬸子?!”尹顏驚訝不已,上前去攜了她的手,“你怎麽來了?你不是說,你先生不讓你亂跑嗎?”

淑芳尷尬地道:“我瞞著他來的,說是看望娘家人。”

淑芳的娘家都是些什麽惡貫滿盈之徒,尹顏是知道的。可見她和新任丈夫的關系並沒有親密到能把陰暗往事也刨根問底說出來的地步,否則誰會信她還要拜訪那樣令人厭惡的娘家呢?

這一婚,還不如她和蘇黎彪的關系親近了……

尹顏問:“你來得正好,院子裏說是要設宴呢,吃點喝點再走?李家老夫人也在,同你是舊相識!”

淑芳推拒了兩下:“還是不了……畢竟有王一為在,他看到我,想必心情也不好。”

尹顏想起王一為和蘇家的過節,也不多勸了。

她倒是好奇淑芳的來意,畢竟這林蘇鎮也沒有她可留戀的東西了。

尹顏納悶不已:“那您來鎮上,有什麽事嗎?”

淑芳支吾了半天:“我想請你幫我個忙。”

“什麽事呀?”

“我想探監,見一見蘇黎彪,就是不知道該上哪個縣城裏的警察廳……”淑芳想著,尹顏是旁觀一切事情的知情人士,總比她門路多,她想以前妻的身份再見一見蘇黎彪。

尹顏斟酌了一番:“行,我給你打聽打聽,明兒咱們還是老茶樓裏見。”

“好,真是多謝你。”淑芳握住尹顏的手,連連道謝。

淑芳正要離開,尹顏忙追上來,喊住人:“恕我冒昧,多嘴問一句嬸子話。你不是也有些怕蘇黎彪嗎?為何還要見他?你待他也夠好了,沒必要為了舊情,再趕這一趟。”

“我知道……”淑芳垂眉斂目,細思一程子,悄聲說,“前兩天,趙小花來我鋪子裏買衣裳了,正好撞上了我。”

淑芳很少幫丈夫看店,那是為數不多的一次,正巧遇上了趙小花這個熟人。

淑芳是記得趙小花和蘇黎彪眉來眼去的事,她離婚,也有泰半是因為這個小情人的緣故。

因此,淑芳待她觀感不好,一見到人便要上樓去,不肯多說話。

趙小花卻心大,轉頭來攔淑芳:“你是淑芳姐吧?”

淑芳揮開她的手:“什麽姐啊妹的,咱倆不熟,t別沾親帶故。”

趙小花回過味來,淑芳嫁了二婚,還吃味她和蘇黎彪的事兒啊?

她咯咯笑出聲:“姐,你還把我當仇人一樣處啊?我可真沒得罪你,何必鬧得烏眉竈眼的。”

她還有臉提這個?

淑芳頓時橫眉冷對:“你有事嗎?沒事,我就走了。”

“別介!”趙小花咬了咬飽滿紅唇,低聲道,“姐,這事兒藏我心裏很久了。現下我和蘇黎彪也離婚了,就和你說清楚吧!我和他壓根兒就沒幹系,當年是他給我錢,喊我和他打眉眼官司,我不是什麽小三兒!”

淑芳被嚇了一跳:“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這我哪裏知道呀?我那時也是財迷心竅,給他出餿主意,說是真要踢開你,不若假戲真做,我給他當媳婦兒……再後來,才出了那麽多事嘛!”趙小花唏噓不已,“誰知道,成親後,他碰都不碰我。還是我偶然間發現他下邊不行!我說姐,這樣的男人,你怎麽能忍二三十年呀?是夠委屈的,我替你打抱不平!”

淑芳被她這一記晴天霹靂炸麻了,腦殼子嗡嗡的,再多的話也聽不進去了。

她不免想,當年蘇黎彪同她離婚的真相究竟是什麽?若是這個男人並未愛上過其他人……

是他發現淑芳和現任丈夫有染,所以故意放她自由嗎?

他知她沒狠下心離婚,追尋自個兒的幸福,所以暗中推波助瀾一把?

淑芳心亂如麻,一心要見蘇黎彪,問個明白。

可惜她來得太晚了,蘇黎彪被王一為抓住了,送進了監牢裏,還要處死。

只剩下兩三天光景了,她再不問,這輩子都要被蒙在鼓裏。

她紅了眼眶,把尹顏的手攥得很緊:“我必須見他一面。”

“我知道了,我會幫你的。”尹顏好人做到底,就看看有沒有門路,能讓這對老夫妻見上一面。

她不可憐蘇黎彪,她只是可憐淑芳。

人死了,恩怨兩消,折磨的是活人。

她不想淑芳後半輩子受苦。

尹顏的門路總沒杜夜宸多,她受人所托,最終又求到杜夜宸門上去。

杜夜宸笑道:“不過小事一樁,還讓阿顏巴巴的尋我。”

“如此便好。”尹顏松了一口氣,正要回自個兒屋裏。

誰知男人竟從後頭欺身過來,扣住她抵在門板上的纖纖五指。

男人亦正亦邪的嗓音自尹顏耳畔響起:“不過,再小的忙,也得討些好處,這是我杜家家訓。阿顏若不懂,我教教你。”

餘下的話,被杜夜宸的唇齒盡數吞沒。

今夜,幾番輾轉,又是一場情潮洶湧的紅塵幻夢。

翌日,淑芳如願以償見到了牢獄裏的蘇黎彪。

她看到滿身都是傷的前夫,泣不成聲:“怎打成這樣……”

蘇黎彪很意外她的到來,想要裝兇惡趕人,又覺得沒這個必要了。

這麽多年夫妻做下來,他再狼狽的時刻,淑芳都看過了,何必遮掩。

蘇黎彪苦笑一聲:“你怎麽來了?”

淑芳淚盈於睫,哽著聲音:“我見過趙小花了,她把你的事同我說了。”

“你都知道了?”

“嗯。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蘇黎彪笑了笑:“你現如今不是過得挺好,有孩子,有丈夫,都比我強……”

淑芳啞然。

她以為她不回林蘇鎮,蘇黎彪便不知曉她的事,原來他都知道,他在暗中查探過的。

淑芳喃喃:“你……”

“你現任丈夫,我也查過了。心眼子是小了點,但還是個好人。你好好過日子吧,不必掛念我。”

“要是當年沒趙小花那一出,你我……”是不是不會分開了。

“這樣挺好的。”蘇黎彪比任何人都清楚,要是淑芳還是他的妻,待他被就地正法以後,她會過上什麽樣的日子。

他不是不知道淑芳當年和錦記布坊掌櫃的走得近,他只是悔恨,要是他還是個男人,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給不了淑芳想要的,不過旁的男人能給。

那為什麽不放她走呢?放她離開吧。

蘇黎彪推了重情重義的淑芳一把,他找趙小花做了一場戲,利用人貪財的性子,演了一出戲,逼走淑芳。

蘇黎彪要淑芳完全死心,所以他默許趙小花蹬鼻子上臉的念頭,他同她結婚了。

淑芳終於被逼走了,這一次,她頭都沒有回。

她和新丈夫過得很好,孩子也白白胖胖,長相和她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真好。

蘇黎彪也夢到過他和淑芳生的孩子:眉眼如黛山,像她;唇鼻如桃花,像他,是他倆的結晶,是個健康漂亮的孩子。

可惜,他這樣殺戮重的人,沒有孩子緣,也不會有孩子。

他這輩子做過的唯一善事,應該就是收留了走投無路的淑芳吧。

只是這點功德,不夠他下輩子墮入人道,他當不了人了。

要可以,他也能幻化成蝴蝶,落在下一世的淑芳身上,落在她纖細的指尖與春山美峰,美美做一個夢。

淑芳探監的時間不多了,牢頭催促,她也只能盡快說話。

淑芳想起了自家的小子,對蘇黎彪道:“孩子再過十來年就娶媳婦了,到時候有了孫輩,我想請你起個名。”

這是她感激蘇黎彪的方式,謝謝他庇護她前半輩子,又給了她一個美好的餘生。

蘇黎彪無奈地道:“還是別了吧,我這樣的人幫著起名,損孩子福德。”

“怎會呢?我還是想留下些……你的東西。”淑芳說得隱晦,其實她心裏還對蘇黎彪有感情,只是兩個人都知道,如今這樣的狀況,就快要天人永隔了,強求什麽呢?

蘇黎彪不說話,沈默了很久。

就在淑芳要離開監牢的前一刻,蘇黎彪開口了。

他笑著看淑芳,對她道:“叫迎春吧,我小時候阿奶起的乳名,我嫌太娘們,沒用過。”

阿奶是蘇黎彪命裏唯一幹凈的事物,他把這份福德給淑芳,庇佑她的子孫後代福澤綿長。

“嗯,迎春好呀,男女都能用。”淑芳也對他笑了一下,再戀戀不舍,最終,她還是離開了這裏。

蘇黎彪望著淑芳的背影,想到了當年頭回坦誠相見的那個晚上。

女子膽大妄為,執意接近他,同他鴛鴦交頸。

他既害怕又緊張,最終還是縱了她的意。

有人不嫌棄他,有人喜歡殘缺的他。

真好,真好呢。

其實蘇黎彪很感激淑芳,他原以為他的人生都是灰暗光景,可平白照入了淑芳這一道火熾的光。

暖洋洋的,灑在他身上,畢生難忘。

蘇黎彪隱隱期待起下一世來,若他有幸能轉世成人,他能不能再有一次遇到淑芳的機會。

這一回,他一定行善積德,再也不幹惡事了。

尹顏得到了“寶珠懼怕人知曉她與紅塵坊有聯系”這一信息,心滿意足地收拾行囊,同杜夜宸離開林蘇鎮。

短短幾日,他們就和鎮上的人建立起深厚友誼了。

臨行那天,鎮上不少人來送他們,首當其沖的便是李家人。

李家大兒媳給尹顏拎了個包袱到馬車上,裏頭裝了不少瓶瓶罐罐,丁零當啷作響。

尹顏聽得脆生的響動,笑問:“嫂子給帶了什麽呀?”

李家大兒媳道:“都是些家常吃食,我怕你路上餓,沒幹糧,特地給你置辦了一些,留著吃啊。”

“這怎麽好意思呢?”尹顏感激地握了握她的手,遭到人一記白眼。

李家大兒媳嗔怪地道:“說話這麽客氣作甚?!你當我是嫂子,那就別磨磨嘰嘰的,好像個外人。好啦,不耽誤你們趕路了,這麽大早起來,沒的因為我閑侃拖累了行程。”

“嗳,那我走了,嫂子要保重好身體。”尹顏攀著馬車廂門,依依不舍地揮手。

“行,一路小心啊!有機會就來鎮子看看,我給你燉羊肉宴吃。”

“一定!”

尹顏鉆進車廂裏的一剎那,李家大兒媳便扯起衣袖掖了一把眼淚。

多投緣的妹子,往後見不著了,怪教人舍不得的。

車夫啟程了,他輕輕抽打一下拉車的馬,車廂開始晃動不止。

馬蹄兒踢踢踏踏朝前奔走,翻山越嶺,光影一程又一程透簾照入車內。

走馬燈似的轉著軸,一頁頁將紅塵事翻篇,人往前走,水往下流,不得休止。

這些結交過的人與事,總會有別離的時刻。一回回拋諸腦後,淹沒於歲月洪流,無人能幸免於難。

這一回離開,尹顏估計她再沒和這些朋友們碰面的時候了。

她莫名有些悵然,嘴上說好了“日後相見”,其實誰都清楚,往後各t有各家憂愁,瑣事纏身,哪裏還會往回走。

說不準,到死都沒機會和舊友寒暄一句。

人生一直是這樣多情又絕情。

尹顏放下車簾子,退回車廂裏,尋了個靠近杜夜宸的位置落座。

她把粗布包裹擺到膝上,解開布巾子的活結,露出裏頭的事物:有白潤勁道的奶豆腐,有嚼勁幹癟的牦牛肉幹,還有甜美可口的油桃幹,每一樣都裝了滿滿一甕,盡顯林蘇鎮人的慷慨大方。

尹顏明白了,這是要報她上回贈布料的恩情,是李家人給她準備的謝禮。

尹顏暖心極了,她舍不得吃這些東西,瞧了一眼,又將其逐一蓋好蓋子,妥善貯存好。

杜夜宸最擅察言觀色,一見尹顏眉蘊秋雨,便知她心情不爽利。

杜夜宸斟酌一番,從一側的木匣子裏取出一只覆滿亮色粉緞的禮盒,遞到尹顏面前:“一早就想送你了,只是沒尋到機會。”

尹顏驚喜地接過小盒子,問:“這是什麽?”

“打開看看。”

“嗳。”尹顏應了一聲,忙不疊展開了禮盒子——天鵝絨軟墊子上擺著一枚珍珠粉碧璽蛛網形胸針,寶石制蜘蛛鼓囊腹部,珍珠點綴蜘蛛豆豆眼,精巧可愛,教人愛不釋手。

尹顏歡喜得不得了,笑逐顏開,問:“你什麽時候準備的禮物?我怎不知?”

杜夜宸趁機告了一狀:“自然是趁你和旁的人攀談,不搭理我時買的。”

“……”尹顏很是無奈,杜夜宸小心眼到什麽地步,贈禮還要刻意敲打她一樁。

算了,她拿人的手短,總不好再和他嗆起來。

於是,尹顏大方地道:“不管是如何給我置辦的禮物,我都承你的情,多謝杜先生啦!”

“都是未婚夫妻了,客氣什麽呢?往後杜家的家財,可不就是你的嗎?”

尹顏擡手,抿唇一笑:“嘴上說得好聽,房契地契沒一個寫我的名兒,哄女郎嘛,誰不會呢?”

尹顏精明得很,深谙這些貴公子手段。討女孩歡心的時候,滿嘴跑火車!待真要掏真金白銀,一個個又啞巴了。

杜夜宸欺身過來,單臂將她圈在懷中,居高臨下睥著人。

他微笑:“是不是哄你……阿顏嫁我一回,不就能知道了?”

尹顏原以為先前那只是調笑話,待杜夜宸說完這句,她才回過神來——這廝醉翁之意不在酒,哪裏是哄她開心,分明想給她下套,叫她早早嫁入杜家的門!

尹顏既羞又惱,她被他算計個正著,斜了人一眼:“滿嘴坑蒙拐騙,話裏話外糊弄我……哪有你這樣求婚的?”

杜夜宸低頭,抵住了尹顏冰冷的額頭,暧昧地問:“奸計也好,毒謀也罷,不都應了我想娶你的心嗎?只要心誠,不分好壞的。”

他言辭懇切,苦苦哀求,尹顏不傻,才不會同情他。

尹顏眼珠子滴溜溜地轉,推開放浪形骸的杜夜宸:“成親呀,也不是不行。只是我還盼著阿寶給我當小儐相呢,總得等他平安無虞才好。”

這就是拿“救出阿寶”作為婚嫁的條件了。

“你的意思是,只要救出阿寶,你就嫁我?”杜夜宸心思活泛開了,追問一個結果。

尹顏咬了咬唇,其實自打她答應杜夜宸求婚以後,早就做好了嫁給杜夜宸的準備,只是早晚罷了。

若能救出阿寶,也算是了結了她心裏頭一樁心事,自然也可以允諾這位功臣的要求。

尹顏遲緩地點頭:“嗯。”

杜夜宸心生出暖融融的心緒,他探手覆上尹顏的頰,親昵撫動:“放心,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這話明明是滿滿深情,尹顏卻聽出一絲毛骨悚然的感覺。

杜夜宸總不會為了成親,不擇手段吧?他應當是沒有饑渴結婚到這種程度的……應該吧。

尹顏不放心,試探性地叮囑:“切記,不可犯殺業,有損福德的。”

杜夜宸猶豫了半晌,才答一句:“嘖,既如此,為你我餘生積德,我會留活口的。”

“……”尹顏語塞。

某人言下之意,難道是:若她不提醒,他就不一定會做出什麽好事了?

杜夜宸行事真是一天天帶給她“驚喜”啊!

尹顏和杜夜宸這一回出門省親倒是久,小半月才回到丁家窯洞裏。

寶珠和丁四心裏頭隱隱期盼這兩尊活佛一走了之莫要回來,可轉念一想,他們又怎舍得丟下尹玉遠走高飛,鐵定還要厚顏無恥回丁家的。

寶珠派出去的細作不中用,被杜夜宸三兩句便堵回來。他還不敢回丁家,在外拿著賞錢花天酒地一陣,還是被二太太寶珠跟前的大丫鬟阿雅發現了行蹤,在酒樓裏被她揪住耳朵,生拉硬拽回丁家。

寶珠見狀,心裏頭一片淒涼。

她知道出了丁家,無人能管束杜家人和尹家人,只期盼這兩位不要搞什麽花招,壞她的好事。

這幾日,寶珠如坐針氈,暗下猜測杜夜宸等人的去向。

聽得他們訪親回來了,寶珠忙尋丁四密談:“不知他們出去是真拜訪親朋好友,還是做些旁的陰司手腳。”

丁四沒寶珠這樣提心吊膽,他一面啃幹貨,一面冷笑:“任他們翻天覆地去鬧,咱們都是占理的。阿寶是丁家的嫡出子孫,過繼給你後,你便能母憑子貴一統丁家。屆時,還有誰能拿捏住我們呢?咱倆可是丁家最尊貴的人。”

“是啊……”寶珠嘴上迎合,心裏卻無盡憂慮。

她和丁四不同,她還有不為人知的秘密,她還有死穴可擊殺……

這時,屋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是阿雅行色匆匆趕來。

她給丁四和寶珠行禮,心急火燎地道:“二太太,人來了,都到斜坡口子,馬上就進院子了。”

聞言,寶珠抹了一把烏黑發間的銀拔子式鳳紋簪,抖擻起精神,出門迎客。

遠遠瞧見尹顏,她故作親熱上前拉人:“尹家主,杜家主,你倆可算回來了!”

尹顏也知道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道理,她客客氣氣地答:“不過是出一趟門,哪裏值當日理萬機的二太太親迎。”

寶珠攜過她的手,抿唇一笑:“該當的,該當的。我只怕丁家招待不周,兩位心裏不滿,面上不說,特特出門打牙祭,再也不願登門呢!”

“真是說笑了!再沒有比丁家待客之道更周全的大戶了!”尹顏同她一唱一和,面上其樂融融。

都是千年修煉來的人精,話是說得滴水不漏,真教人以為她們毫無嫌隙,本就是親密的主客關系。

寶珠虛禮演夠了,總算是邁入正題:“我沒聽尹小姐說過你們在西城的朋友呀?是哪家人,讓你們待了十多天還流連忘返?”

她有意旁敲側擊,尹顏卻沒想好是答或不答。

這時候告訴寶珠“林蘇鎮”的事,有撕破臉之嫌,也恐打草驚蛇。

於是乎,尹顏謹慎地避開了這句問話,敷衍地道:“只是隨便逛逛罷了,西城人傑地靈,有意思的去處太多,一時玩迷了眼,故而多待了幾日。”

她還打算去尋尹玉,看看弟弟近日在丁家有沒有受欺負,順道了解一下阿寶的動向。

尹顏沒時間同她周旋,為了抽身,她推脫說身子骨乏力,率先離開了。

沒了尹顏,戲唱不成。

寶珠只得打道回府。

尹顏走後,付錢給車夫的杜夜宸才收拾妥當,提著包袱邁進丁家門。

他瞥見寶珠,漫不經心打了聲招呼:“二太太好久不見。”

寶珠同這個滿身心眼子的杜家主無甚交情,也不願同他多說話。免得沒討到好處,反而自曝其短。

“是,杜家主一路勞累了。”她假模假式點頭致意,打了個照面就打算回主屋去了。

豈料杜夜宸轉了性子,竟直勾勾喊住了寶珠:“二太太稍等,杜某有要事相商。”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和杜夜宸有什麽好說的?

寶珠不知這個看似溫潤如玉的男子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她警惕地盯著他,假人辭色地道:“杜家主有何指教?”

杜夜宸今兒難得不穿西服,著了件白緞竹葉盤金衫子,端的是清風朗月貴公子姿態。

他眉眼清冷地來,衣袂攜風,站在離寶珠不遠不近的位置,淡然道:“今兒阿顏帶了不少地方特產回來,想請二太太嘗一嘗。”

寶珠訕訕一笑:“那正好,我有口福了,多謝杜家主美意。”

“原想著,這是你老家林蘇鎮的特產,你該喜歡的……”杜夜宸理了理衣袖,溫文t一笑,“誰知道,一番打聽下來,卻知道你並不是林蘇鎮人,這可就尷尬了。那這特產禮,算投其所好,還是幹了件討人嫌的苦差呢?”

此言一出,寶珠渾身的白毛汗都要炸開了。

她鐵青著臉,後退兩步,直勾勾盯著眼前人。明明是軒軒韶舉的王孫公子,怎就憑借一句話面目可憎起來,比惡鬼還讓人膽寒心顫?

寶珠低聲辯駁:“杜家主,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裝瘋賣傻嗎?此招甚妙。哦,忘了告訴你,不必去封蘇黎彪的口了,他已經死了。”

“我父親死了?”寶珠撒謊的本事真是一流,這時候還能潸然落淚,好似真痛苦不堪。

“何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態呢?我又不吃這一套。”杜夜宸嫌棄地看了她一眼,道,“我還從他口中知曉了‘紅塵坊’的事,你應該很怕丁家人知道這一消息吧?你到底在隱瞞什麽呢?”

聽得這個詞,寶珠總算是露出了破綻。

她咬緊了牙關,問:“你究竟想怎樣?”

“終於能正常講話了。”杜夜宸勾唇,“我想和你做個交易,只要你答應我的條件,我就不會對外說你的事。不然憑我的手段查探,有了這樣的線索,你想在丁家立足,難矣。”

寶珠沒有退路,終是問了句:“什麽條件?”

她有心想堵住杜夜宸的口,看看他會不會獅子大開口要價。

杜夜宸微笑:“把阿寶還給我,你的事,我既往不咎,也幫你保密,如何?”

“阿寶不行,他對我來說很要緊。”

“我看你已經有了潑天富貴,還想利用阿寶獨攬丁家大權,是不是太貪了?做人得懂得取舍。”杜夜宸風輕雲淡地道,“我已經很客氣了,只要阿寶。”

寶珠垂眉斂目,細思許久:“能……能不能容我想想?”

“不能,你沒有拒絕的餘地。”

“你給我三天時間,好不好?”寶珠忍住羞恥之心,給杜夜宸跪下磕頭,“若你一直逼我到魚死網破的境地,毀了我便罷了,可背後還有丁四在操控阿寶。屆時你得不到人,還損失我這個得力將士,咱倆都很虧。你給我三日,我會處置好丁四,再把阿寶拱手奉上。”

狗急了還跳墻呢,杜夜宸也知道再逼下去,恐怕兩敗俱傷。

況且,寶珠是和丁四勾結,保不準要他們起內訌才好達成目的。

他想到了可能落入丁四手中的丁三妹,橫生出這些枝節,恐怕也未必能一呵而就。

杜夜宸同意了,他靜觀其變,再做定論。

於是,杜夜宸偽善地道:“我這樣菩薩心腸的人,自然允諾你去處置丁四。切記,三日後,我要阿寶親口說‘願意跟我走’。”

言下之意就是,若是他們再拿丁三妹要挾阿寶就範,逼阿寶留在丁家,那也休怪他不客氣,嘴巴子不嚴實了。

這可是拋給了寶珠一道難題呀,寶珠無可奈何,只得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杜夜宸在外院逗留了好久,待尹顏和尹玉在屋裏都要打起來了,他才姍姍來遲。

姐弟倆正圍著一張黃地粉彩梅鵲紋圓膳桌追逐,鬧得不可開交。

羅蘿和胡嘯天在門邊急得團團轉,卻又不知該如何勸架。

他們看到了杜夜宸,真如看見救星一般,喜出望外。

胡嘯天道:“杜爺,您快攔一攔尹小姐和阿玉!”

杜夜宸蹙眉,問:“二位沒勸架嗎?”

胡嘯天撓撓頭:“尹小姐是姑娘家,我勸也不大好啊。”

羅蘿嘆氣:“尹姐姐說了,要是我敢幫腔就再不理我,我也不好說什麽。”

真是一對不中用的臥龍鳳雛,怪有夫妻相的。

杜夜宸無奈極了,上前來阻止氣急敗壞的尹顏:“阿顏,消消火氣。”

尹玉一見杜夜宸來了,臉上笑容燦爛:“就是!姐,你火氣太燥了。聽咱姐夫的話,養好身子吧!”

尹顏對杜夜宸抱怨:“他可是趁我不在家又賭了,還每夜都設下賭局!現如今丁家人全知道咱們尹家嫡子最擅擲骰子了,暗地裏叫他尹老莊頭呢!咱們尹家的名聲壞個稀爛,這都拜他所賜!”

“不過是孩子間的打鬧湊趣,不必太過在意。”

“杜夜宸,你今兒要和我作對是不是?你幫他講話?”

尹顏話音剛落,杜夜宸一本正經地補充:“小輩人哪日打都行,你舟車勞頓剛落腳,合該好好休息。”

“……”尹玉哪裏猜得到他被杜夜宸賣了,他和杜夜宸的情誼崩塌了,聯盟也瓦解了,他和他之間不覆往日的信賴。

尹玉痛徹心腑,質問:“姐夫,你賣我?”

杜夜宸想到尹顏先前的保證,他難得語帶淺顯笑意,對尹玉道了句:“不日後,我便是你姐的人了,本就應該站在她這邊。”

這話一出,全場嘩然。

這才離開眼皮底子下十多天啊,怎就把婚事都定下了?

尹玉瞠目結舌,也沒想著和尹顏鬧了,他顫抖著聲音,走到尹顏面前,問:“姐,你真答應了?”

尹顏怎麽都沒想到杜夜宸會把這事兒堂而皇之說出口,當即語塞。

在眾人殷切的目光之下,她結巴地道了句:“是、是有說這麽一嘴。”

羅蘿拿手肘頂了一下尹顏,調侃她:“尹姐姐,不錯呀!好事將近。”

胡嘯天也憨笑兩聲,給杜夜宸道喜:“我一定來吃酒!”

反倒是平日裏總嘴賤喊人家“姐夫”的尹玉,此時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頭聳腦,一句話都沒多說了。

尹顏觀尹玉顏色,心裏有點不落忍。

看來這個弟弟皮歸皮,知道姐姐要嫁人了,心裏還是會寂寞的。

只是她和尹玉剛鬧上一陣,現下馬上說和,也挺沒臉的。

她按捺住古怪的心緒,不理會尹玉的落寞。

“我上外頭吹吹風。”尹玉說完,不顧眾人,徑直跑出了屋子。

而聽到尹顏對外說婚事,最愉悅的人莫過於杜夜宸了。

這一夜,他難得去了一趟廚房,幫忙宰了一只羊,還宴請丁家人吃全羊席面,烹了熱鍋。

西城天冷,日常主葷食,故而多有吃熱鍋的習慣。熱鍋方便省事,只要把羊各處的肉削成輕可吹起的肉片,再用公筷遞到熱湯裏涮一涮,蘸上辣椒醬汁,即可入口。

肉湯裏再放點藥材,溫補又暖身,很得人喜愛。

杜夜宸請了庫房鑰匙,特地搬出一個掐絲琺瑯的帶爐熱鍋擺桌上。

爐支架裏頭燒炭,鍋裏填入雪山上撬來的冰塊,鋪陳一片片緋紅羊肉,撒上沙蔥末與一勺醬料,再淋上冰水,一塊兒燜煮。

不多時,羊肉薄片裏外就都熟了。尹顏先嘗了一口,明明燉了一會子,肉片會柴,誰知這肉食半點都沒有煮老化,入口反倒鮮嫩多汁。

她驚喜地問:“哪兒學來的怪法子?”

杜夜宸知這回烹菜是合尹顏心意了,他一面幫著夾入血腸、白片雞、羊切肚入鍋,一面邀功請賞似地答:“早年從峰洪樓廚子那裏聽來的冰煮羊熱鍋方子,一直沒機會實踐。今兒借花獻佛,討得你歡心,也算是一樁巧宗兒。”

尹顏邊和杜夜宸講話,邊用眼風瞥尹玉。

明明是最喜歡吃肉的人,今晚竟提不起興致。

尹顏想到尹玉是因為家姐要嫁人的事黯然神傷,不免心腸軟了幾分。

她拿湯勺盛了一碗羊肉湯,遞到尹玉面前:“喝點東西潤潤腸胃,免得待會兒火急火燎吃肉,鬧肚子疼。”

尹顏和尹玉就是一對歡喜冤家,兩人不必說關心,只一個體貼動作,便知對方是心生歉意,給臺階了。

尹玉呶呶嘴,沒打算和尹顏一直鬧下去,他從善如流接過湯碗,嘗了一口,滿嘴鮮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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